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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面内心的恐惧

作者: [德]弗里兹·李曼

权威式教育的阴影


  有的环境特别容易造成小孩的强迫人格,除了父母人格是影响因素之外,社会期许以及要求子女步步高升都是。譬如父亲是军人、老师、神职人员等,类似的行业讲究外在的效应和威望,与强迫式的行为模式几乎同宗。在军队里——尤其老式的普鲁士军队——控制自己、全神贯注、绝不散漫才是完美的男性典范,从他们以制服僵硬的高领来强调“仪态”可见一斑。

  一位高阶军官有两个儿子:他非常在意儿子的表现,一定要达到他所期许的目标。他以普鲁士的精神来教育儿子,情感表达、哭泣都是禁忌(“德国少年是币哭的”)。家中的大小事情都有一定的规矩,整个家的运作如同兵营里训练有素的新兵。儿子上床前必颁阻笔直的姿势向父亲报告,哥哥睡觉的时间要比小他一岁的弟弟晚一小时,似乎他的级别较高,因而享有较多的自由。

  弟弟很有艺术天赋,性情也很好,爸爸却认为他太软弱,每当他冬天锻练体魄,冻得双手发紫、痛得流下眼7目而需要关爱的时候,爸爸就会说:“你简直不像真正的男孩子”——戴手套没有男子气概,接受磨练是人生最重要的课题。爸爸希望把他送到当时一家颇负盛名的学校,让他和国社主义者的后裔一起受训。没有人问他是否愿意——小孩只有无条件服从的份儿,爸爸都是为了儿子着想。十五六岁之际他进了一所这样的学校,去接受军事训练,他万分不情愿,在学校的表现也不杰出。才人学没多久,有一次集合时他突然口吃起来,并迅速恶化,不宜再留在学校,等于被淘汰出局。他运用强迫症状破坏了爸爸的全盘计划,却不必负起任何责任。继续服从爸爸的命令是他当时唯一的一条出路,反抗绝不可行,恐怕会引起更严厉的措施——他想都不敢想。潜意识里的强迫症状帮他达到了目的:只因为他有口吃的毛病,才可以离开那间可恨的学校,不必自责,也没有公然反抗爸爸,却达到报复的快感。他的病痛是折腾人的口吃——其中潜藏着他暗中对抗爸爸的自我惩罚。

  在权威式教育下长大,而且认同这种教育方式的父母,要求孩子无条件听话,也不让小孩质疑为什么要这样、那样,这是非常危险的。这类“教育”讲究外在的盲目服从,过去曾经成功地使群众跟着随波逐流。反权威式教育的“反”字,颇令人怀疑,

  “非权威式”的教育也有不足——从极端权威落人极端放纵也很危险。

  症状严重时,反抗的态度将伴随这个人度过一生,不管碰上什么,一律反抗,即使一般的规范他也认为是一种强迫,抵死不从。这样的人极其麻烦,总是用自己的感觉来评估,一概说“不”,无穷无尽地发牢骚,运用神经官能病症的方法,弥补孩提时代渴求不到的东西。

  家庭中出了自以为举手投足都有重大意义、坚持凡事必须这么做的“人物”——荣格如此形容这种人——最容易强迫小孩接受所谓的模范教育。父母基于“身份”,认为非这么做才符合社会对他们的期望,往往把孩予训练成模范儿童,教养良好、成绩优秀、彬彬有礼,受到大家赞美,绝不让父母丢脸。老师这个行业也很麻烦,如果小孩恰巧在父亲任教的学校上学,他就肩负着让父亲或他的家庭增光的重任——如果他不够优秀或让家人蒙羞,他的处境则形同世界末日。这也会为强迫人格打下基础——生在这种家庭的小孩若不够坚强,没办法抵抗,在别人眼中他就是个“劣种”。得不到父母的谅解,父母把罪过推给孩子,责备孩子的不是,却不承认是自己的教育方法出了差错,也不会想到间题在于环境——尤其是居民彼此认识的村庄或小城市,这些孩子天地不容:邻居背后窃窃私语,甚至幸灾乐祸。其实这样还比较健康,但他们将无法宽恕自己。

  家中有人位居要津,是社会名人,常常孩子就成了牺牲品:闪亮的形象使得孩子笼罩在社会期许的阴影中。


患强迫症的女子

  每一个人的故事都反应出多层面的背景,强迫人格的形成有多方面的复杂因素,读者必须像抽丝剥茧的诗人一样,从中理出一个头绪。一位三十多岁、罹患严重强迫人格的女子,穿衣脱衣要花掉一个半钟头,洗澡要两小时。她来接受治疗的时候,每天至少沐浴六小时,与丈夫完全没有性生活。不许小孩碰她一下。她整天躺在床上,一碰触到什么东西,就觉得自己污秽不堪、唯恐怀孕。吃饭必须用喂的,因为她认为任何东西一经过她的手就弄脏了,于是,她的强迫病灶转移为害怕接触,情况严重到一看到“不干净”的东西,就觉得自己不洁——譬如很多人碰过的门把等等。这与那位神奇的国王麦德斯(Midas)颇为相似,被他手指碰过的东西都会变成金子;她这厢是变成秽物。

  治疗之前与她谈话时,她双腿紧绷,双手死命地压在膝盖上,一个钟头过后,她的手脚都麻了,几乎不能动,每次她走进诊疗室,都要自言自语差不多一分钟“我不脏”,然后才能接受治疗。一旦她碰过什么东西,除了清洗之外,也要说这个句子,有若破除魔法的神奇魔咒。

  这位濒临精神崩溃的女士,在美国南方一座弥漫清教徒气息的小城市长大。她的母亲十分严厉,道德标准很高;父亲性情柔弱,动不动就生病,而且胆小,女儿结婚当天他不舒服到必须卧床休息,无法参加婚礼的程度。父母谨慎地把这位女士拉拨长大,她和弟弟是城里最有教养的两个小孩,让父母非常有面子。姐弟俩必须在每一方面都表现良好,抽烟、喝酒、跳舞、玩扑克牌都在严禁之列。她结婚(30岁)之前,星期天都还在上男女分开坐的主日学。她的父母“亲切友善”,不打孩子也从不说重话——“我们慈悲地杀死了彼此”,有一次她一语道破。才9个月大她就知道要保持干净。14岁那年,在电影院里有个男人挨近她旁边,拉起她的手放在生殖器上;她没有反抗,但跑开了,心中满是罪恶,也没有和任何人谈起这件事。16岁时她在汽车内与人爱抚,精液流到她的手和大衣上——从此她强迫清洗自己,刚开始她只是洗得比较频繁、次数较多。她自觉有罪——一贯的无法解释——十分担心自己可能怀孕,据此发展出强迫征候,呕吐、月经停止。同样地,她没跟任何人谈论这些事——她怎能让父母亲知道她的遭遇,让他们大失所望呢?

  治疗时她道出,小她3岁的弟弟深得母亲宠爱,他是家里的天才,而她永远赶不上弟弟。她认为自己很平凡,多花点工夫追求完美的话,也许一样能讨父母欢心。在这种情况下,她当然不可以“变坏”,她咽下对弟弟的嫉妒、羡慕以及痛恨,却把弟弟和父母亲理想化了。她害怕与东西接触,家里的门于是不上锁,她用手肘压一下就可以打开门了。这虽然引人注目,但家人视若无睹,以为她“考虑周到”,这也是家人的因应策略——讨论起来的话不知有多尴尬。她在外得不到援助,强迫征候愈演愈烈。顺便提一下——这是她叙述时的用词——早在罹患强迫症之前。她就已显露出强迫征象:七、八岁时,没把两脚的袜子弄得一样高的话,她就没办法去上学——没有人留意到这个警讯。假使她因为这些强迫行为受罚、遭人嘲笑的话,情况恐怕更糟糕——其他案例经常如此。她会偷偷发展出更多的保护措施——我们称之为“策略”,实际上是她独自面对难题。

  根据她的说法,她成长的环境十分“健康”,应该不至于形成强迫人格,于是我暗示,是否就是她不承认自己有冲动、会愤怒,而且把这些情绪硬生生吞下去的时期,就在同一时期她把家人理想化了,才变得反抗自己?她眼中充满了恨意瞪着我,斩钉截铁地说,她的父母“亲切友善”。但她的精神层面叉找得出不少矛盾:

  “我在母亲的墓碑上看到一个被我遗忘的日期”。

  (她的母亲还在世)直到今日她的父母尚且不知她生病:

  “如果我写信告诉他们我有过婚前性行为,简直会要他们的命,他们绝对受不了这个打击,让我生病比较好。”在家乡她也不可能去看病,她以为她势必要谈论自己的性生活,供出婚前性行为;所以她只好任由强迫症这样下去。她的婚姻出状况使强迫征候更加严重,丈夫是个体力充沛、享受鱼水之欢的人,性需求很大——她认为唯一允许她有性活动的目的是生养孩子。


套路固定的生活棋局:强迫人格的行为模式

  一丁点儿逾越常规,一丝丝稍不留神,内心的压抑就会被引爆出来。天上飘下的最后几片雪花,也有可能酿成雪崩的大祸。

  从某些层面来看,积习会形成强迫人格并不为过,譬如起床时必须遵循的仪式和顺序,如何洗澡穿衣等等。这些习惯固定之后,我们唯有照着做才会获得满足安心,稍有差错,就会感到不对劲儿。但是这些习性并不会折腾人,所以不带有强迫色彩,而是为了要节约时间或精力,基于经济考虑才衍生出来的:而且,一旦这些日常习惯无法完成我们的目的,当然可以修改。类似的仪式也存在于社交和宗教活动之中,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,我们订下规矩与行为模式,并且遵守。除非有些事情毫无意义,我们却非得这么做不可,才能称之为强迫行为。


完美主义的病

  僵化的教育方式,父母殛教养者至高无上的权威和原则。都有可能引发强迫行为。尤其是施加于很小的燕子身上。太早就晓得不做父母不喜欢的事的小孩,容易被导向完美主义,对自己和别人都很不耐烦。更甚者变得专制独裁、教条化。在强迫人格者的身上总是找得到完美主义的影子,使得他们与人群渐行渐远,以为生活就应该和他们想象的一模一样。然而,看看他们如何费尽心机让生活依照他们的模式进行,这些努力的本身就是一种强迫行为。强迫人格者对“乱七八糟”严阵以待,唯有一丝不苟遵守那些规矩,才能获得一纸中规中矩的保证,保证一切井然有序。一幅挂歪了的画也会使他惊惶失措——倒不是为了美观,而是根据规矩和法律,画挂歪r就错了。稍微偏离规范的正轨,都会让他想到个中的危害,大体如下:画都可以挂歪,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天下大乱,超出我能控制的能力。如此,我们才会比较理解强迫人格的行为模式:他们极其容易受到干扰,敏感非常,小事也不放过——琐事意味着“开始与终结”,一丁点儿逾越常规,一丝丝稍不留神,内心的压抑就会被引爆出来。天上飘下的最后几片雪花,也有可能酿成雪崩的大祸。

  地质学家针对如何避免犯错,讲过一句很传神的话:在还原化石时,常困清除周边的石头用力过猛而伤到化石本身,于是他们建议“省下最后一凿”。这正是强迫人格者的困难之处,完美主义驱使他们再三追求百分之百的精准。人以及与生活有关的想法都必须具备机器的功能,如同坚固耐用的建筑物一样。只有强迫人格者才会用心思索,一个针尖上究竟可以容纳多少天使:强迫式的思考常常流于空洞,变成创造力的阻碍。保护自己绝不犯错,不陷入混乱当中,是当务之急,于是,完美主义者永远都在校对和修饰。强迫人格者时时刻刻惴惴不安,唯恐一向正确有理的知识与观点原来是错的,所以他追求绝对、简单且永远有效的东西。看远一点儿的话,也许他因此推敲出人生的法则:从他固定而且严格遵循的规矩中引申出反思,以便修订、比较那些可变的、接近事实的坚持,接着,基于纯净的理由,他反对持续的变化。强迫人格者是所谓的“说话算话”,说一次便永久有效,容不下水到渠成的发展。这里要引用一位实验心理学家形容强迫人格者心灵的话:“虽然我们并不确定自己在丈量什么,但是,我们不管量什么,一定量得正确无误。”


常态与病态的界限

  日常生活中,再检查~次瓦斯关了没有,门锁了没有,严重的话,都会变成强迫行为。患者在做这些事的时候,不认为是自己在强迫自己,只不过他别无他法。如果他尝试不被驱使,奠名的害怕和彷徨就会纠缠着他。因为他觉得无法不从,又不愿承认这中间的扭曲,还会把自己的强迫行为合理化,试着给它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。使用别人的洗手问,坐的时候要铺纸,离开时用手肘顶门把开门,叉想到可怕的传染病什么的,是有些夸张;担心传染病,觉得细菌无所不在,活动范围越变越窄的话,就是病态了。

  意识到自己强迫行为的背景原因,知道自己出于害怕因而压抑那些冲动,会有一些帮助。一般而言,都涉及愤怒、激动的情绪以及性冲动。前文提过,一旦我们时时刻刻防卫自己不被别人嘲笑,反而心头始终萦绕着这些事情,这也让我们看清楚狂热分子的真面目:捍卫贞操的人到处都嗅得到性的诱惑,贞节大战转化为对抗“龌龊的性”——由于“道德动机”——与强迫人格者一样,反对恶者多,而非为了捍卫善而战。

  有一位强迫症患者可以数小时之久坐在瀑布之前,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惊讶不已:跳下去、随之奔流湍急,不怕骤然之间什么都没了,一切趋向结束。我们知道,强迫人格者害怕人事物消逝,恐惧时间以及金钱流逝,强烈地表达他渴望拥有永恒不变的权力:如何利用时间,如何与金钱打交道,取决于我的意志。安德里克(1vo Andri6)的小说《那位小姐》就描写了一位所有出口都封死的强迫人格者。

  美国殡葬业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、抵拒死亡的做法,他们把死者化妆得栩栩如生,仿佛生气盎然。更荒唐的是,花上大笔费用将死者冰冻起来——期待有朝一日科学进步到解冻之后死者能够复生。但是,所谓不死,必须是在不识死为何物的前提下,而且,正因为人皆有一死。所以台乎人性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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